发表于《时代文学》2009年9月（上）
[节选]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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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早春的晚上，初中同学陈默爱请客吃饭。他的一个亲戚打仗捅了人，正犯在和黄悟一起进警校、一起分配、一起提拔的芝麻派出所张所长手上。黄悟给协调了一下，让那亲戚去自首，张所长又做了一下受害人的工作，事情由此从轻发落。陈默爱这几年一下子暴发了，他哥哥做房地产，是个亿万级别的老大，陈默爱也成了走路轰轰震响的人物。
他们在一个很高档的酒店，吃了一顿很高档的饭，燕窝、鱼翅、大鲍。酒是很高档的法国干红。陈默爱现在讲保健、讲品位，每天在游泳池游泳健身，喝酒经常只喝一点干红葡萄酒，也不劝酒。同座的几个人，有建设局、规划局、设计院的实权人物，还有个近郊乌平县的房地产老总郭金筐。黄悟和老郭是第一次认识。老郭虎背熊腰，身体健壮如高原牦牛，一顿饭几乎没有说话。看见这些中低层政府官员，没有丝毫兴奋感。偶尔说了几句话，是对黄悟说的。老郭这些年见识经历的官员，通常都是隔三差五就在报纸电视上出现的大人物，派出所分管探案的执行副所长，从级别上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官员，可是因为老郭早年和派出所很有些渊源，他像体质虚弱经常感冒进医院打点滴一样，在派出所、拘留所、看守所之间进进出出的，尽管现在是个说一不二的人，可早年的深刻经历，似乎已经形成不可磨灭的印记，他对派出所、对公安干警，保持着与其地位不相称的超量的敬重。
吃完饭后，大家都要散了。老郭说，走，都跟我到乡下去。练歌房不怎么样，姑娘们还不错。
建设、规划那些局的朋友们，好像都熟悉老郭的脾气，都嚷着好好好，反正是周末。虽然陈默爱没有劝酒，但是大家从饭菜档次看到，他非常重视这次聚会，也都尽力喝了很多酒。借着酒劲，大家就都嚷嚷着说走走走，唱歌唱歌。
黄悟很犹豫。他来吃饭之前，有两个案子有了新的进展，办案警官匆匆做了简要汇报，他在犹豫是不是要回所里处理一下。陈默爱和几个朋友都劝他，去吼吼，吆喝两嗓子，就是唱歌，别的节目什么都没有，不会让你犯错误。
老郭已经把车开过来，把车门打开了，上车吧。口气里没有商量和劝说。冲黄悟招招手，拍拍副驾驶的位置，示意黄悟坐在那里。陈默爱也说，走吧，你不去大家也都散了。黄悟觉得不能拆台。就上了车。关车门的时候，老郭咕哝两句，你们局长上星期还在京海湾请我呢，老毛子姑娘都玩腻了。什么年头了，哪有那么多讲究。
新修了一条到乌平县去的很漂亮的路，路边全部是草坪、银杏等景观树，密密地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装着新型路灯。这条路放倒了两个厅级干部和五个处级干部。满车人都是圈内人，大家看着窗外的风景，只谈风月，不论其他。车窗开个缝隙，传进海风和山风、海蛎子味和鲜草味混合的味道。大家就说，郊外的海风，就是爽。老郭指指窗外，这片海滩，还有路边的200亩地，都办好了。明后年房子起来了，都过来买吧，海蛎子、鲜草还有牛粪、羊屎的味道，使劲闻，过几年小区建好了可就闻不成了。
大家又说了房子价格，都认为老郭有眼光，这片地增值潜力大着呢。
说着话，很快就到了乌平城里。陈默爱在后边自己的车里，一直跟着老郭，开进了一个霓虹闪烁的地方。在这小城狭窄的旧街道上，金碧辉煌的嘉年华恋歌娱乐城，好像一个浓妆艳抹的贵妇，那感觉不是鹤立鸡群，而有点与民同乐、皇恩浩荡的味道。
大家走上三楼，里面布置的像个时光隧道，一圈一圈的光芒四射的七彩霓虹，让人有种探险的感觉。走过隧道，走进一个很大的房间，刚刚落座，就听到外边噼里啪啦的声音，一群女孩子走进来。有的穿着拖鞋，有的穿着噼啪作响的皮鞋，她们站成了一排，在沙发前边，接受挑选。
老郭说，黄总，你先挑。
黄悟有些尴尬，伸手向沙发旁边一挥，陈总先。
老郭说，放开些。有什么呀。你，高个那个，就是你，过来，好好陪陪黄总。
都自己选自己的。老郭说。
一会儿，几个女孩都依次坐到沙发上，各就各位。其他没有选上的女孩儿，有点不高兴的样子，稀里哗啦作鸟兽散。大家开始唱歌。老郭说，我抛玉引砖。规划局刘处长说，一点儿不谦虚，是抛玉引玉。老郭说，是抛玉引砖。听听就知道了。
我的家在东北
松花江上啊
那里有满山遍野，大豆高粱
我爸爸有事没事
总想喝点酒
就算是没有菜
那也得喝二两
老郭粗哑着嗓子，唱的雄浑苍凉，比庞龙的原唱出彩很多，有点像摇滚的味道。大家纷纷鼓掌。陪他的女孩倒了一杯啤酒，起身走到他旁边，敬了一杯。老郭一仰脖子流下去，顺手拦着女孩的腰，继续唱。
老郭唱完了，屏幕上显示出92分，老郭说，操，这是什么机器，脑子有病。不准。
大家都说不准，绝对不准。老郭刚才绝对应该得满分。
喝酒喝酒。老郭张罗起来。既来之则安之，都乐呵乐呵。都唱都唱！
黄悟身边的女孩，文静的有点像个大学生。紧紧挨着他坐着。她穿的衣服与别的女孩不一样，老郭点的那个姑娘，半个雪白的胸都露在外边。黄悟有点不好意思向那里看。女孩眼睛很大，眼睫毛长长的，两把小刷子一样一闪一闪，是闪着荧光的假睫毛。胳膊和腿的肌肤在昏暗、闪烁的彩灯下，泛着柔柔软软的微光。
黄悟问她哪里人。她说是廊坊。黄悟说，那怎么不在北京却来到这个小城。女孩说，不能啊。怎么能在家门口呢？都是出来的。黄悟又问她，来了几年了？女孩说一年多了。该黄悟唱了。黄悟唱的时候，女孩主动地起来，依偎在他旁边。
老郭和女孩子跳舞，跳着跳着手就不老实，伸进了女孩袒露大半的胸衣里。女孩哇哇笑叫，老郭也不松手，另一只手又去摸女孩紧绷绷的屁股。女孩就势和老郭转圈，一下摔倒了。大家都哈哈大笑。
黄悟问廊坊女孩，他经常来？
女孩说，是。他身边的那两个人也常来。
他们出去吗？
女孩笑了一下。看他一眼。又笑了一下摇摇头。
出台费多少？
女孩又摇摇头。
黄悟说，你呢？你今晚跟我回去，到市区。多少？
女孩笑说，不。我不去。
那边又闹翻了天。老郭走到一个穿红衣的女孩身边坐下。红衣女孩立即起身敬他酒，想把他打发走，他喝了酒，却并不离开，又靠近她身边坐着，突然把手伸进了她的上衣里，按了按，哈哈笑着说。哈哈，你的大。你的大。
原来陪他的那个丰满女孩说，你要选就动真格地选，你的十二层小高层不是有八房姨太太了吗？从一层到八层，是大姨太二姨太到八姨太太，再选四个就齐了。
老郭说，再选四十个，也不选你啊。
丰满女孩就气哼哼地说，郭猪头，你选老娘，老娘还不希罕去呐。
老郭哈哈笑着说，那给你地下室吧。
旁边女孩说，管他什么姨太太还是二奶三奶的，给个阁楼吧。
老郭不作声。挨个女孩身边坐，坐一坐，就伸手量。量到廊坊女孩身边的时候，她跳起来，跑了。
老郭说，我操，你今天装什么正经啊？看好黄总了吗？
黄悟有点不好意思。老郭说，好，黄总带走了。今晚好好伺候啊。明天有赏。
音乐又响起来，是“今儿呀么今儿呀么真高兴”。不知是谁点的，没有人唱。老郭就拿起了话筒。又唱又扭。边唱边说，你们高不高兴？我是真高兴。虽说炮也打了，口活也干了，可就是喜欢这样的地方。只要来到这样的地方，就是两个字，很高兴，三个字真他妈高兴。
“高兴啊，高兴啊，今儿呀么今儿呀么真高兴啊。”
老郭唱完了。不知谁把灯全部关掉，换上了蹦迪的曲子。大家都离开沙发起来蹦。黄悟也下来，和大家一起扭。扭着扭着，就拉起了手。老郭领着头一起把丰满的女孩推到了中间，大家就围着她扭。老郭去掀她的衣服。女孩子也不示弱，两手扒老郭的衣服，把老郭的大肚子露出来。老郭拍拍肚子，又拍拍自己的胸脯，抓住女孩丰满的胸，哈哈大乐，比比来，比比来。
跳完了，老郭说，今天收获不少，每个人的大小我都有数了，现在开始公布评比结果，伸手一只红衣女孩，波1，又一指丰满女孩，波2，别不服啊。波1就是波1，人家又大又挺，你是布袋奶子，兜起来看着大，放下就垂到肚子上了，往身后一甩就成了个背面粉的破布袋。大家都笑。老郭又公布了波3波4。丰满女孩说，你是波几？你的也不小。
老郭把女孩手拿过来，摸了摸自己裤裆，天下第一枪。你又不是不知道。
女孩毫不含糊，展览展览，来来来，免费参观，说着就伸手要解他裤子。
老郭连忙跳起来。
又闹了一阵儿，大家都说不早了，就散场了。陈默爱掏出钱，要发给女孩子们，老郭挡住了，我来我来，掏出一叠钱，发给她们，带着她们一起下楼送客。夜已很深，郊区小城街道上路灯很疏朗，空气中弥散着薄薄的雾气，路灯越发昏暗，法桐树的枯索枝丫，投下长长的影子，冬青的幽亮叶片，在风中微微闪动。
街上一个人也没有，陈默爱的车在马路上疾驶。遇到一个路口红灯，停下来。侧面过来一辆车，车上只有三个女人。规划局刘处长说，这也是玩家，这么晚了，三个独身女人开车兜风。建设局张主任说，我身体不好，不上了。你们一人一个正好。招呼招呼他们。刘处长说，别别别，陈总一人来两个，我们三人一个就行。
大家说着昏话，开出了乌平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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